2008/10/06

東京食道樂第二章 〜京味~

一進門就被隔離在個室,門沒關上,門外就只有一幅牆,久不久就聽到Counter傳來一陣又一陣的男女喧笑聲,但又聽不清楚。心想:「果然只做熟客生意...」



女將進來,端上一個小碗,附小瓷勺(不是木勺也不是金屬匙),碗,熱辣辣,驟看以為是湯汁之類,把小瓷勺放進去,咦,固體!碗上有三つ葉。嗯... 是那種蒸し呢?

搯一小匙放進口,好滑,好細緻,再加上一種很熟悉的味道,但那種香氣那種質感完全不是那回事,眼睛不自覺的閉上,全身的感覺都集中在舌頭上,啊... 我知道了,怎麼會變成了分子料理... 魂遊四海之際,給友人喚醒。

友人瞪著眼問:「這是甚麼味道?」「山葵嘛... 真香,從沒想過可以用來做茶碗蒸...」「不是山葵呀,是不是栗子蓉吧?」「嘎... 怎麼會呀?明明是山葵的味道呀!」「我沒吃到山葵,我只吃到栗子蓉啊...」再試,不是呀,三試,噢... 吃到魚,好像還有一點點的蟹肉。「你吃的是魚吧?」「除了魚,還有其他...」再吃,啊啊啊,栗子的味道跑出來了,愈來愈複雜啊...

簡單的說,小碗內像分了數格,小瓷勺搯起山葵的部份就會吃到山葵的味道,搯起栗子的部份就會吃到栗子的味道,只是當中又混和了魚肉,再加上了三つ葉(野蜀葵,又名鴨兒芹),撈在一起,每一小勺入口時質感味道可以完全不一樣。這裡的栗子蓉不是蓉,就像燕窩鷓鴣粥不是粥。當你說栗子蓉時,只會想起栗子糊,但實際上舌頭只感受到栗子的纖維,而栗子的纖維又和手磨山葵的纖維混在一起,産生一種很奇特的口感和香氣。

再用一個奇怪的比喻,像一件冇縫的衣服,袖子部份明明是80%麻20%綿,但到領口的部份卻變成了50%麻50%綿。

前半生是白活了,以前吃過的京料理原來完全不是京料理。


先付け3種盛り


還在夢遊中,大將踏著四吋高的木屣撻撻撻走進個室,上來的才是「先付三種」,比手掌還要小的碟,紅葉上放了兩小塊魚、一點點的芝麻菠菜、一小塊像玉子的物體。

大將解釋說:「那個是○○蟹的○○部份。」魂遊中,聽不懂,蟹的手和蟹的腳有甚麼分別?那兩枝小小的紅羌大概用來漱口,於是問大將:「吃的順番是...」大將瞪毒舌女一眼:「おつまみ來的,怎麼吃都沒關係。」

先吃那個魚「ハモ焼霜」,ハモ,漢字寫作「鱧」,風味絕倫,再吃菠菜,芝麻醬完全沒蓋過菜的味道,再吃玉子。一入口,非常的震驚:「那是甚麼?」

小小一吋方不到的玉子,入口,味道濃郁,千變萬化,不是像吃蟹粉,而是像吃了一隻既有黃油又有白色豊膏又有肉的蟹,還有那個獨特的甜甜香氣,嗅不到,只是吞下後不知從那裡湧出來,又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體驗!

三個一口小吃,各自變化萬千,混在一起時很和諧,但三種的味道卻又很清晰。

友人一直堅持:「那是一隻蟹,絕對不可能是玉子!」毒舌女還是堅持己見,那只是混了一隻蟹進去的玉子,不是蟹。

後記:我們拿著各自拍下的照片互對,毒舌女那個明顯是有兩條類似腿肉的物體,友人那個像是三頁岩。究竟我們吃到的,味道是不是一樣?謎...


焼松茸


女將捧來一隻燒松茸,先是一陣很輕很輕似有若無,類似柚子的香氣,味道從舌頭非常慢非常慢的逐漸擴散開去,每咀嚼一下,又出現一層新的味道。

松茸の傘要切成十字,沿直紋的纖維切下去才能把香氣發揮得淋漓盡緻。講究的料理人還要用備長炭來燒,毒舌女坐在個室,看不到如何燒,不作無謂的猜測。

每年只有兩星期的時間可吃到新鮮的松茸,最靚的應該還未出來,否則今頓的主角便是松茸。

啊... 之前吃過的米芝蓮算甚麼?差天共地啊!


茄子田楽の生雲丹のせ


再來的是賀茂茄子,中間是一層京都白味噌,上面盛載著雲丹,雲丹上面是鴨兒芹。賀茂茄子燒過,上昇的熱氣,把冷冷的雲丹的香氣和味道逼出來,又怕會熱溶雲丹,中間放了白味噌阻隔一下。

應該整個的吃進口,還是忍不住先偷偷拈了一點兒海胆入口,好美味... 味道像是北海道産,這個時間沒法吃到淡路島的,明白明白。再整個放入口,除了「哀思」說不出話來。

京料理啊京料理,京料理的學問到底有多深?和早幾天吃過的東西比較,天婦羅也好壽司也好,忽然變得很膚淺...


から揚げ & 銀杏


聽到女將說那個から揚げ是鱧(はも)的肝,不過吃下口應該是鱧的皮,還在魂遊中的毒舌女大概是聽錯了,請諒。不論刀工,不論炸的功夫,絕讚!

翡翠般的銀杏(ぎんなん),大如葡萄,比在天政吃到的更大更好吃。可怕的是吃完後碟上的紙幾乎沒油,功夫比天婦羅專門店的更厲害。

友人這時低聲問:「為甚麼剛巧我們每次剛吃完便端另一個菜上來?會不會房內安裝了監視器?」嚇得毒舌女左看右望連桌底都翻了一下。

找不到,想了一下,說:「個室的門沒關上,你背門坐,吃時會俯前,吃完會靠後,女將路過靠簾子的隙中看到,應該是憑這個來推敲的吧...」


お造り


天然鯛登場,晶螢透剔,極美,お造り不是直接放在冰上,中間還有兩層大根擱起。旁邊那一小撮的山葵,既滑且辣但又有一點點的纖維感。還有那朵用青瓜做的花,一刀切成捲狀。正在欣賞之際,大將又撻撻撻的走進來...「剛好有新造的スダチ出來,正!記得夾著和魚一齊吃。」

揭開魚身一看,果然夾了一片薄薄的スダチ在裡面,刀工實在太厲害了,0.3mm都沒有!

入口... 哇哇哇哇哇哇... 做得比一流的鮨屋做的更好吃!

鯛,極彈牙,スダチ本來帶酸,但一點酸味都沒有,爽的不得了,完全不搶走鯛的味,反而有一點點的鹹味,把魚的味道提升。

後記:回心一想,把魚生放在炸物之後,竟然還可以吃出那個鮮,料理人的膽色也真夠!


スッポン鍋


門外又傳來啐啐的聲音,大將和板前各自分別拿著一個滾瀉中的鍋進來。好香!似曾熟悉但又不太一樣的香氣。

打開鍋蓋,看到スッポン,立即明白為甚麼要收這麼貴,貴的不是人工裝修手藝心思,貴的是材料。一人兩隻肶,即是說兩個人吃下一頭スッポン。去日本的スッポン專門店看人家收你甚麼價錢。

湯太熱會燙口,大將小心翼翼把鍋裡的湯用勺倒進小碗内,置涼一下。

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鄉下人,見識少,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湯。

那些米芝蓮乜星物星全部變了掉那星。

後記:明白為甚麼人家要推米芝蓮,你怎麼去解釋給外國人聽甚麼是スッポン?


鮎の子


這個季節是鮎(あゆ)的季節,但吃的不是鮎,而是「鮎の子」。一條鮎有多長?去頭去尾,為的只是吃腹部的子,還是第一次,輕嘆一句「なんとも上品で味わい深い〜」!

為甚麼要在東京才能吃到比京都更上一層樓的京料理?

後記:一截一條,三截三條。


焚合(たきあわせ)


「焚合」,根據料理用語大辭典的說法,就是兩種或以上的煮物放在同一器皿内上菜,但為著保持原來的味道,必須要分開不同的鍋來煮。かぶ・小芋・あわふ共三點,三種食物都是「京野菜」的代表者。

樣子像迷你大根的かぶ,漢字寫作「蕪菁」,上面放了少許海老,再上面是かいわれ(本地叫做蘿蔔苖)和大根的原理一樣,吸收盡海鮮的精華味道,入口溶化。從來對芋頭類沒興趣,但這個小芋,和理芋的味道不一樣,至於あわふ是京生麩的一種,高級和尚吃的食物,愈簡單的食物愈難煮得好。

如果說銀座寿司幸本店是富士山的2合目,Antica Osteria del Ponte就是5合目,這裡就是8合目。

上山容易下山難,吃過這頓,以後還可以吃甚麼?


松茸ご飯 & 香物


香物(こうのもの)和漬物(つけもの)有甚麼分別?唔知... 好似香物是上流人用的字眼。

總之,香物就是香的,入口清新爽快,梅漬那個最好吃。但是,友人已經停箸。


葛きり黒蜜かけ


換上了煎茶後,來了甜品。甜品是京の葛きり黒蜜かけ。在冰水内的葛きり(くずきり)美麗得像水族箱内的水母。友人吃不下,毒舌女是掃除大隊長(^∇^) アハハ!

味道嘛... 不就是吃慣的京料理味道,淡茂茂。哈哈哈,葛又怎會有味道,所以才要沾黑蜜,但這個又是好考功夫的做法,就算讓你在京都吃到,樣子頂多像素麵,做到如此透明感兼有彈性,不容易。

藉口去洗手間,以便觀察Counter的情況,Counter共有八個座位,非常狹窄的環境,兩組客人,左邊是二人組,右邊是六人組,但見連大將在内共有六名廚子正在忙碌著,根據其他光顧過的客人網上情報,應該有十名廚子,部份是為短期修行而來。

去到洗手間,推門進去,蓋著的廁板自動升起,用罷,自動關蓋。呀!一切都符合米芝蓮的標準。

大將送走六人組後,一如所料,開始進房審犯,犯人當然是毒舌女。

「你怎麼知道這裡的?」

「朋友介紹...」

朋友二字真好,永不撞板,對方總不好意思直接追問名字。不過開始旁敲側擊...

「早前奧運期間,章子怡來過...」

「是嗎...」

模稜兩可,最不會惹人懷疑。唔通話俾人知我個朋友叫做美味しんぼ咩...

「最初知道是外國客人時,英文唔掂,擔心C了...」站在旁邊的板前插咀。

毒舌女擔心店方大鼻唔肯招呼小薯仔,對方擔心言語不通文化觀不同得罪食客,好在結局是皆大歡喜。不用對方明言也明白,入了米芝蓮便會跑來很多古古怪怪的客人,不止外國人,也包括本地人。要遷就這個那個,料理人的立場便會失去,值得嗎?

最後結帳,看到銀碼,暗暗偷笑,這一頓,超超超值!

離開時,大將和板前繼續穿著他們的四吋高大木屣,愉快地送到門口十數碼,不斷鞠躬,我們又要回禮,搞來搞去,快手快腳見彎即轉。

友人大興奮:「原來真正的京料理是如此美味的...」

毒舌女也大興奮:「係囉... 吃過這裡,以後甚麼都看不上眼吃不下,慳好多...」

...(><)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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